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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春笋入室 桃花进窗

上传时间:2011-08-29  浏览量:3465

-------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三门县高枧初中
 
    一九六八年仲夏,我跨出大学校门,随着一纸工作分配令,来到了远离家乡的三门县西部山区的高枧人民公社,筹办并执教该地区有史以来的第一所农村初中。来自当年的高枧、吴岙、山岙三个山区公社的五十多位农家孩子、三个教师、一个炊事员组成了草创之初的高枧公社初中的全班人马。学校就设立在离高枧大队约一里之遥的龙头山南山麓的一所古刹内,这座早年名曰“多宝讲寺”的山野废寺,面南的山门外的小山坡上长着大片的毛竹,东西禅房两侧的山坡上长着几十棵参天的松树,寺庙的东墙外长着十多株野山桃。若是站在当年离此约两三百公尺的杭(州)临(海)公路上远眺高枧初中,极目所见的只是那一片绿云似的翠竹以及那几十棵傲然兀立、冠盖如伞的松树,却难以见到苍松翠竹掩映之中学校的真实面目。
    由于山区经济的落后,办学经费的拮据,筹建时间的仓促,致使新创办的高枧初中校舍的简陋,师生生活的清苦,教学设施的匮乏是当今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且不说没有图书室、实验室、活动室,甚至连仅有的教室、办公室、师生寝室也全由昔日寺院破旧的禅房改建而成,师生所用的床铺全是由充盈着松香味的新松木板钉成;不过学生是二十多人挤在一张半间教室那么大的通铺上,教师是一人一室一铺。入夜后师生只能在昏暗的灯光下备课、自修;清晨,琅琅的书声与竹林间鸟雀的鸣叫声交融,打破山野的寂静。
    尽管山寺古刹中的物质生活是清苦、单调的,但也有许多别有情趣的欢乐寓于其中,是城镇学校所无法享有的。别的不说,单是山门外那片竹林就给我带来了说不尽的享受和遐思。这大片的竹林是顺着平缓的山坡生长的,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石径穿越竹林,由下而上延伸到山门(即校门)前。由于年长日久,竹林长得甚是茂密,碗口儿粗,八九米高的毛竹随处可见。而我那间仅十平方米大小,面南的寝室居高临下,正处在这片竹林的上方,并且是靠得那么近,咫尺之间,简直触手可及。故每日凭窗所见,就是这绿海似的竹林,满目苍翠、令人心旷神怡。盛夏酷暑,阵阵山风吹来,千柯万枝迎风摇拽,轻歌曼舞,掀起碧波绿浪。这不但使人赏心悦目,舒畅之极,而且暑气全消,清凉无比。此情此景,常使我想起唐代诗人钱起《暮春归故山草堂》一诗中的诗句“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同时也使我更深切地体味到号称“竹痴”的清代诗人兼画家郑板桥为何一生挚爱这青青翠竹的缘故了。板桥先生曾有诗赞竹抒怀:“四时花草最无穷,时到芬芳过便空。唯有山中兰与竹,经春历夏又秋冬。”而远离家乡,在这竹林环抱的山乡古寺中生活与工作了七年之久的我,日久生情,对这大片的青青翠竹也产生了同样的深情。
    有时饭后小憩,我常独自一人,沿着那条竹林小径漫步赏景,时而倾听竹林深处小鸟悦耳的呜啭,时而驻足观赏喜鹊等鸟儿在竹林中的跳跃觅食,此时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闲情逸致,愉悦之情油然而生,并借此排遣因远离家乡和家属而滋生的思乡之情、寂寞之感。
    三春时节,一场霏霏春雨过后,竹林中数不胜数的竹笋将它们尖尖的小脑袋钻出了吸饱了雨水的黄土地,有淡黄色的、棕黑色的、花色斑斑的,参差粗细不一。吸饱了雨水的春笋长得好快啊!夜阑人静,我安卧陋室,甚至能听到窗外那雨后春笋沙、沙、沙的拔节声;早晨醒来一看,昨日刚出土的春笋又长高了数寸,用不了几天,就长得挺粗壮了。清明前后,这廉价、鲜嫩、可口的竹笋成了师生餐桌上的主菜,差不多天天能吃上红烧油焖笋、咸菜炒笋、咸肉烧笋这些美味佳肴。更为有趣而至今难忘的情景是由于那竹子顽强的生命力,有时会通过在地下延生的长长的竹鞭,将新生的竹笋带入仅一墙之隔的教室之中。常有学生偶而发现课桌椅下,墙脚旮旯的泥地上,或裂开了一条小缝,或出现了泥土隆起的现象;这些富有生活经验的农家少年就用镢头挖去表层的泥土,就会发现那毛茸茸、嫩黄色的黄泥笋正在悄然地向上生长着,此刻往往引来孩子们一阵愉快的欢呼。与此同时,教室东窗外那几株野山桃也耐不住寂寞了,一旦遇上春光融融、风和日丽的晴好天气,就争艳斗妍、竞相开放,呈现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阳春美景。因为这几棵长在教室东墙外的野山桃在和熙的春风吹拂下,温馨的春日照射下,使它们缀满桃花蓓蕾的枝头生长得很快。有时,我早晨走进这简陋的教室,偶而会发现昨日还逗留在教室墙外的桃树枝头,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地探进了只装着几根木栅栏的窗户;而那待放的花苞也已绽开着粉红的笑脸,在晨风中微微抖动,仿佛要与山乡的孩子,一起聆听老师的上课。这迷人的美景给寒伧、黯淡的教室平添了几分生机和春色。
    岁月匆匆,我调离亲手创建,执教七年之久的高枧初中已经整整三十六年了,当年任教过的山乡孩子,如今也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我虽远离了三门,但始终忘不了在我最初的教学生涯中,培养、教育过的那三四百名农家孩子,朝夕相处的同事伙伴。随着年岁的增长,怀旧思故的情结愈深。故每当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之时,早已逝去了的情景:当年的山乡古寺、苍松翠竹、幽幽石径、灼灼山桃以及山乡少年的张张笑脸、琅琅书声伴随着那“春笋入室、桃花进窗”的神奇景象又会呈现在我的脑海之中,甚至不时地撞入我的梦境之中,唤起我对那一段早已逝去的青春岁月和山乡教学生涯的眷恋思念。
                  
                               2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