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宝物
上传时间:2010-07-14 浏览量:3113
安鱼虽然生意做了很多年,已经很有钱了,但还是住在他父亲留给他的老房子里。我们是朋友,至少是从小玩到大,没怎么伤过和气的伙伴。听说他收藏着一个宝贝,我很想看一看,却没有明说。我知道如果我直接说出来,他肯定会让我看的。可我却没有这样。我选择了一种忸怩作态的方式,极尽矫情之能事。
这是个冬天的早晨。我很早就去他家。在她母亲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我就坐在他家客厅里了。她母亲的床就安放在客厅的一角。他给我冲茶,我却执意自己来端茶壶,给他的茶杯里添水,给他没起床的母亲添水,给他家的小狗添水;还替他浇灌屋里的菊花。那些菊花估计也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好象许多年没有浇过水的样子。我将一些清水倒在花盆里,那些花立刻抬起花冠,灰色的叶片返回葱绿的颜色。
“这些花你要喜欢,可以拿走。” 安鱼说。
“哦,不,我并不想拿你的花。”我说。
“无所谓,反正我不喜欢在这些花花草草上浪费时间。”
“其实我也不懂这些,只知道浇水而已。”
我的眼睛在他的屋内四处打量。屋子很矮,多年的灰尘已经将室内的光线弄得很阴暗。窗子也是老式的木格窗棂,冬天糊着一层白纸。那些白纸每年都要重新糊一遍,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层了,厚厚的,光线很难穿透。四壁上的陈年壁画也无法识别了。而那房梁,并没有用黑漆漆过,仅仅是经年煤烟的熏染,竟然也乌黑发亮,好象真的用上好的油漆漆过多少遍似的。房梁上挂着一个吊篮,这个吊篮却是新的,一看就知道是用当年的柳条编成。自我看见这个吊篮起,眼睛便盯着它不动了。
我放下浇花的水壶,仰头走到那吊篮的下面,掂起脚尖,并不能看到篮子里边的东西。我原地起跳,看见那篮上蒙着一块白布。我更加确信了我的猜测。我看看安鱼,他并没有对我的行为感到奇怪,也没有做出别的表示。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我和那只篮子。
“你这里有竹梯么?”我问他。
“竹梯没有,倒是有一架楼梯。”
他家的房子是平房。平房竟然还有楼梯,这是很出乎我意料的。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在门后,果然有一截楼梯顺在那里。我沿着楼梯上去,在门框的顶端,竟然有一个隐蔽的阁楼。我想那宝贝是不是藏在这阁楼里呢?我于是在阁楼里翻找起来。
“你不介意吧?”我从楼梯口露出脑袋问地上的他。
“哦,没什么,你是不是在我这里丢了什么东西?”
“没有,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阁楼。”
“上一次?”他好象忘记了。
“就是你约我们来打牌的那个晚上。”
“是啊。”他拍了拍脑袋,好象想起了。
“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不,我睡得相当安稳,连个梦都没做。”
“那你记性可不太好了。”
“我记得你确实来过一次,将一样东西丢在我家里。”
“我丢了东西?”
“是啊,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是什么?”
“一块烧焦的木头,确切地说和木炭差不多。”
“啊,那确实是一块木炭。”
“你随身携带木炭做什么?”
“木炭?”我停下阁楼里的活计,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总要给他一个理由。这样,可以显得我是一个多么有理性的人。
“你难道不懂么,木炭可以净化空气。”我说。
“这没错,我明显感到这几天我的室内灰尘少了许多。说不定真是拜你木炭所赐。”
“木炭现在哪里?”
“我以为只是一块烧焦的木头,便没有管它,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里了。你看我屋子里光线这么灰暗,不仔细找,一定是找不到的。”
“会不会在阁楼上?”我现在师出有名,更加肆无忌惮地翻找起来。
我在阁楼里一无所获。其实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因为阁楼上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而我弄得叮叮当当,煞有介事的样子,也使他很惊讶。我下了阁楼,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篮子上。
“你看你弄得一身黑泥,那阁楼有许多年没打扫了。”
“没关系,我只不过帮你打扫了一下。”
“我向来是不去那个阁楼的。”
“为什么?”
“不知道,是我母亲不让我上去。她说父亲就是从那阁楼上消失的。有一天他上了阁楼,再也没有下来,后来就失踪了。”
“这是很诡异的一件事情啊。”
“谁说不是呢,我其实很早就把阁楼用钉子封死了。今天看你那么执着地上阁楼,又是斧子,又是榔头的架势,我也不好阻拦。我以为再也没有人能打开那阁楼,没想到还是被你弄开。”经他这一说,我才发觉到自己刚才的疯狂,只是当时我竟没有意识到。我低头看看我的手,左手正拿着一把斧头,右手上鲜血淋漓,却一点也不痛。但我还是感到自己的失态,马上顺下眼来,说:“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
“这都与你无关,但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你知道我这几年挣了不少钱,原本,我也打算将这些钱全都藏在那阁楼里的,但一想到象我父亲那样一个大活人都能在里面自动消失,这一堆钱,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结局呢。”
“是啊,我看阁楼也很有玄机,要不是你指点,我真不知道那里会有一个阁楼。”
“你来,是不是想看看我的钱?”
“啊,不,决不是这样。”
“很多人来都想看我的钱,他们都直截了当的说了,我也就直截了当地给他看。他们看看也就走了,算是了却心愿,不再像个心病似的整天牵挂着。万一因这个生出毛病来,倒是我的不对了。”
“我知道你是个善人。”
“是吗?”他在眉眼里泄露出一点悲凉。
“咱们好歹是一块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你吗?”
他微微地颔首,没有再说什么。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总是让人尴尬,我于是重新端起茶壶,往他的杯里续水。当我准备给他母亲续水的时候,发现他的母亲已经离开被窝,出去了。
“母亲去做饭了,今早上,你就留下来一块吃吧。”
“这怎么能行?”
“没关系,你也不是常来,咱们喝两盅。”
“我不会喝酒。”
“你倒这么客气了,以前咱们不是没喝过。”
“决不是这样,决不是这样。”
“你是不是也想看看我的钱?”
“我没有这样想过。”
“真没有?”
“决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最怕因这个,让别人犯心病。”
“你是个善人,我是知道的。”
他母亲端了一盘菜进来,安鱼接过,放在桌子上。小酒壶已经添满酒,放在一个小酒架上,用火烤起来。
“啊,我得走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能走?”
“我还有别的事情,真要走了。”
“你看,酒菜都上桌了,你怎么能走?”
“我不能吃你家的酒。”
“这是什么话?”他生气了。
“我是说,今天我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办的。”
“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嘛,磨蹭这么半天,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能给我看看你的宝贝么?”
“宝贝,什么宝贝?”
“人家都说你新藏了一个宝贝。”
“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房梁上的吊篮里,放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我母亲的篮子。”
这时,他母亲又端了一盘菜进来。安鱼将篮子的事情说给他母亲听。
他母亲也不说话,只是沿着楼梯上去,像个老鼠似的,越过阁楼,爬到房梁上,摘下那个篮子,又按原路返回,沿着楼梯走下来。
她掀开篮子上的白布,里面,只有一截烧焦的木头。
“这是什么?” 安鱼问。
“一截木炭,是你父亲留下的。很长时间我都找不到它。前两天,我打扫床底,才找到,已经被老鼠啃去大块。为了防止再遭老鼠啃咬,我特地放在这个吊篮里的。”
安鱼的母亲很珍爱地看着那只篮子,好象那里放着的,并非一截朽木,而是一堆耗尽半生积攒下来的鸡蛋,如今全都变成毛茸茸的小鸡了。
“看着它,就好象看到你的父亲。”她无限伤感地说。
2009年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