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大山赤子》
一条小川,脉发高山之巅,虽无波澜壮阔之势,然涓涓清流,泽惠大地,润物无声。融于河,则为河;融于海,则为海,千转百折,奔腾之心不息。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热泪,是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情。 —题记
一
我曾见过一幅令人震撼的老照片:一条公路肠子般扭曲,转转折折,像一根带子吊在险峻陡峭的山梁上。这就是川滇公路上著名的三十六拐,也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艰险的公路。就是这条布满凶险的道路,在抗战中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的背后,到底发生过多少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这是一条勇敢者的道路,需要胆识、智慧、毅力和勇气;需要流血和牺牲;需要一腔精忠报国的爱国情怀……在这条路上,我仿佛看到了中华民族高山一样坚挺的脊梁和永远延伸的不屈灵魂。在照片面前,我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并忽然想到了挂帘,想到了何小川。
二
只说了一句:“我站不住了。”何小川便昏迷了过去,一头栽倒。倒在这片他深深挚爱着的故乡土地上;倒在他寝食难安、跋涉奔波了一年多,才亲手选定的新村移址工地。
七月流火。炽热的阳光挟裹着窒息的热浪,在山谷里蒸腾。小川灰白的头发汗水涔涔,清瘦而苍白的面容满是疲惫。
“他是累的,他是累的呀!”村民们急速地将他送往30公里以外的县城医院,一路上心痛地念叨。
闻讯的村民聚集在村口的老樟树下,目送着载着小川的车子,转过村边的龟山,转过他带着村民亲手开辟的茶园,转过大溪下……
车子远了,看不见了,村民们仍久久不愿离开。他们凝视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焦虑和关切的目光仿佛都在喊着同一句话,叙说着同一种心愿——小川,我们等你回家!小川,我们等你回家!一个村庄的人,心为一个人牵着;一个村庄的人,情为一个人挂着。经三门医院诊断:小川癌症复发。
小川患的前列腺癌,如果安心静养,也不会像今天这么严重。这位倔强而慈祥的老人,三门医院的医护人员都早已认识。从2007年4月至今,他已经在医院进进出出了8次,这一次是他第9次住院。每次都是无奈地来,执意地走,不管怎么劝都不听。他总说,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做,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如此牵挂、如此执着、如此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不顾山高路远,一次次地从医院“逃走”,返回大山里的村庄。
这位老人是三门县亭旁镇挂帘村村委会主任,今年已经72岁。从1996年开始,在挂帘村海选村委会主任中,连续四届以高票当选。
就在去年,挂帘村海选村委会主任,何小川萌生了让贤的念头,他十分诚恳地对乡亲们说,自己年纪大了,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吧!结果,全村286张选票,他得到了252票。
村民说,凭良心,我们就应该选他;村民又说,凭良心,我们不应该选他。这是挂帘人最艰难的感情取舍,也是世界上说得最好的挂帘农民语录。
13年前,这位功成名就的农民企业家,只因乡亲的一声召唤,就毅然抛下千万家业,返回贫困的故乡——挂帘。带着村民治山、治水、拔穷根、奔富路。如今,乡亲们的生活逐渐富裕,而他积劳成疾,身体也垮了下去。
病房里,小川的床头总摆着新旧两本通讯录,只要觉得身体舒服些,就会打电话到村里,询问新村建设情况。
挂帘村党支部书记何昌寒到医院看望小川,正挂着点滴脸色苍白的小川一见面,便问起了村里的事。小川的女儿何雪华悄悄告诉昌寒,父亲昨天感冒了,夜里发起了40多度的高烧,嘴里不断地说着胡话。她俯下身子仔细一听,眼泪就流了下来,“挂帘的屋还没造好,咋办好!挂帘的屋还没造好,咋办好!”
2009年11月5日,是挂帘新村建设招投标的日子。何小川对何昌寒说,新村建设动工那天,不管自己能不能动,都要叫儿子把我送到挂帘,我要亲眼看一看。望着小川日渐消瘦的面容,听着小川发自肺腑的愿望,昌寒的眼泪在眶里打转。
是的,为了挂帘,他不顾71岁高龄,老骥伏枥,再次披挂;为了挂帘村搬迁,他抱病奔波、磨穿了三双胶带鞋,行程500公里;为了挂帘村搬迁,他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多次昏倒在工地现场。
躺在病床上的他,仍时时惦记着村里那件要紧的事——挂帘村搬迁。
他多么盼望村民们能早日搬出那个让他揪心多年的老村;他多么盼望新村能早日动工、早日建设、早日落成;他多么盼望苍天能再给他三五年时间,让他亲眼看到村民们搬入新居,了却他一生最大的心愿。这位从不在人前掉泪,内心刚强的硬汉却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抹泪,老伴问他原因,他说:没看到新村落成,他不放心啊!
追溯他平凡而非凡、平常而非常的人生旅程,人们发现,又何止村庄搬迁让他寝食难安呢!
三
挂帘是革命老区。1928年,亭旁起义领导人之一梅其彬,为壮大革命势力,深入挂帘山区,晓以大义说服胡仁喜部120余武装,加入起义红军,为建立浙江省第一个苏维埃政权,作出了贡献。
历史的风云已渐行渐远。挂帘人在如梭的岁月中,在绵延的大山深处、在被遗忘的角落,默默地演绎着生活的酸甜苦辣。
挂帘是个高山村,海拔450米。庄如其名:高耸的山上,一排一排的石屋依山而建,前排石屋的后窗几乎顶着后排石屋的前门,整座村庄像一张帘子从山上挂下。这个深藏于大山旮旯里的村庄,有“三门西藏”之称。山连着山,岗连着岗,山路十八弯。撤扩并之前,挂帘属彭赖乡管理,距乡政府所在地下梅4公里,后来纳入坝头乡,2002年并至亭旁镇。
在当地流传着许多有关挂帘的民谣、谚语:“挂帘有三怪,田地(像)馍糍大,房屋半山挂,出门就要爬”。“有囡难嫁挂帘,番薯芋头吃不完”。“挂帘挂帘,半山吊悬,后墙格格响,前门心逃烊”。“挂帘苦,无钱买盐卤,鸡屁眼当银行,黑灯瞎火上眠床”。诸如此类的民谣,谚语道出了挂帘村身处高山险地的无奈和祖祖辈辈挂帘人难解的心结:穷。
1995年,一位县领导深入山村调研,夜宿挂帘。天幕刚黑,整座村庄一片死寂。回来后,这位领导得出了挂帘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症结:穷,上床早。这并非一则黑色幽默,而是一桩真实故事。
挂帘穷,穷得只剩下了一片山水。直到上世纪90年代,还有人连一套像样的出门衣服都没有。年轻的挂帘人守不住贫穷,一拔一拔涌往山外。他们并非不懂得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的道理;他们也并非不记得儿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的古训。他们穷怕了,把致富的梦想寄托在山外的世界,寄托在遥远而陌生的异乡。
去过挂帘的外人曾这样调侃:五十年前的老屋、五十岁以上的老人,说着五十年以前的老话。虽然是调侃,但也基本道出了挂帘村当时的现实。挂帘的确很穷,按当地村民的话说,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水不通、电不通、路不通。一些年轻人抱怨说,这辈子积点德,下辈子宁做街边穷鬼,也难投生挂帘。还有好事者编出了顺口溜:“富不富,关键看干部;干部穷得嗒嗒滴,百姓穷得光屁股”。
村干部听饱了村民的冷话、怪话、牢骚,耳朵都快要长出老茧。
贫困像一株千年老藤,死死地缠住了挂帘。
那棵在村口静静站立了600多年的老樟树,有时也无奈地摇头,叹息!
挂帘人的路到底在哪里?挂帘村难道就这样世世代代永远穷下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改革开放的春风,感召着挂帘人追求富裕生活的梦想,他们也从没有停止过探索的脚步。1996年,时任村委会主任的何昌寒,心被一次一次刺痛后,把自己关在家里,喝了三天闷酒,抽了三天闷烟,思前想后。世界上的路千条万条,难道留给挂帘村的命里该只有一条穷路?怎么办呢?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石火一样迸出:“对,请小川回来”。
昌寒是个喝热粥的人,万事熬不过夜。打定主意的他,便将自己的想法向村两委、村民代表和盘托出,想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的态度。没想到平常总是别别扭扭,番薯芋头各行,和尚道士各教,你有治邦计,我有安国策,拢不到一块、对不上一路的两委干部,这一次的意见竟出奇地一致。
“早就该把小川请回来了!”有人说。
也有人表示了担忧:小川现在在城里,企业办得那么大,生意做得那么红,家产上千万,难道愿意回来当这穷村的家?他除非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明摆着放着福不享,偏要抓把虱放自己头上痒痒。
“小川这人的脾性我了解,他家乡观念重”。昌寒首先打破了沉闷。“只要村里有事找他,不管大事小事,哪次他不是乐意帮?”
在所有挂帘人的心中,只要能把小川请回村,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他人公,办法多,做事有党性原则。
四
昌寒的话勾出了往昔的一段陈年旧事。其实小川已被请回过一次。
1978年,我国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政治和经济体制发生了重大转折。挂帘人看到山外的世界一切都在悄然地改变,而挂帘村,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片水,路还是那条路,房子还是那些老房子……
不改变就永远没有出路。村里人想到了出门多年的何小川,他曾当过村山林队队长,办事果敢、有魄力。
上世纪80年代,居民和农民的差别仍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这条鸿沟并不比天壤之别差多少。当时,小川在三门林场工作,将被派往岙口塘林业基地任党支部书记,并承包了基地的20亩苗圃。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能成为国家干部的机会,也是他人生第一次能摆脱贫困的机会。一边是公家人,捧“金饭碗”,穿皮鞋;一边是当村干部,捧“泥饭碗”,穿草鞋。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明白。面对村里人的邀请,小川二话没说,卷起铺盖就回到了挂帘。
为此妻子与他闹了一场。小川笑着劝慰妻子:“当国家干部拿工资,当村干部拿工分,都姓‘公’,为共产党干活哪里都一样”。
“我是挂帘培养出来的,是挂帘人的儿子,现在村里有困难,需要我挑担子,正是我出力的时候。”
为了挂帘,何小川舍得放弃,而每一次的抉择,都是那样的朴素。就这样,他当上了没有一分集体经济,到镇里、县里办事需要自己贴路费,订一份报纸都要干部自己掏钱的挂帘村村委会主任。
1984年,挂帘还没有通电。村里人没有一样家用电器,因为穷,更因为用不上。村里唯一能算得上电器的就是小川家的一台老式收音机和祠堂老屋顶上那只高高悬挂的喇叭。
缺电阻断了山外世界的精彩,缺电折断了挂帘人追求富裕梦想的翅膀。挂帘人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
挂帘的夜晚,冷清而黑暗。如豆的油灯下,孩子们借着昏黄的光影,费力地抄写作业;累了一天的男人们早早上床;而睡不着觉的老人只能借着星月天光聚在村口的老樟下聊天、讲古,忍受着冬天刺骨的过山风。
大城市灯红酒绿的繁华对挂帘人是个遥远的梦。眼下,他们最大的奢望就是能早日通上电,让挂帘的夜晚亮起来。让孩子能在明亮的灯光下,舒心地做完功课;让老人在饭晚后,泡一杯清茶,坐在电视机前,惬意地收看越剧、黄梅戏、河北梆子、山东快书。陪祝英台流泪,为七仙女叹息,替白娘子担忧……这种强烈的渴望和心情是身处山外世界的人难以理解的。而有时幸福和快乐就是如此的简单和现实。
对于自己的这个村委会主任,何小川有着十分清楚的认识:“乡亲们喊我回来,不是叫我回来当干部,而是叫我回来做事情。干部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干!干部干部就是要干,实打实地干、好好地干,为村里发展干,为群众致富干。苦点没什么,农村出来的人,谁没有吃过苦,我没有别样但有力气。生活是靠人做出来的,事情是靠人干出来的,有十分力,我小川不会使八分劲……”。何小川上任时,面对父老乡亲,舒缓、平静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大话、套话。这是何小川的内心直白,更是何小川对父老乡亲作出的庄重承诺。
当上村官的何小川,心里便有了一桩一桩永远也做不完的要紧的事。
告别煤油灯,让挂帘的夜亮起来,是何小川的第一桩要紧的事。而更让村民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小川说,要让整个岙里亮起来。
“拉电是大事、好事,同喝一岙水,不能撇下他们,只管自己。”小川的话深情而朴实。“共产党做事不能自家孩子自家抱——各自顾各自。”
挂帘岙里是人们对挂帘、坐堂、外楼、大溪下四个村的传统称呼。坐堂村210多户人家,与挂帘只隔着一座山包。两村鸡犬相闻,隔山相望。50多户的外楼和近70户人家的大溪下则座落在挂帘右边脚下的山弯里。他们同样饱受缺电之苦。
小川的话无疑像是放了一颗卫星,整个岙里轰动了。但也有人开始说冷话:“自己的头路还梳不直,却去管别人扎辫,真是出卵鸡替水鸭脚冷。”
更多的人则是眼睁睁地看着,开场的锣鼓已经敲响,小川的台步到底怎么走。
何小川开始往镇里、县里跑,往电力部门跑,得到的明确答复是:“从片区中心村下梅拉电到岙里各村,需要20多万元资金。”20多万对当年的挂帘村来说,无疑是个吓死人的天文数字。村里是只空壳蟹,老百姓年收入不到200元,如果分摊到户,每家要2000多元,既不现实,也不是小川的做事风格。“做干部的是要想办法帮助乡亲的口袋鼓起来,而不是从乡亲的口袋里掏钱。”
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小川的面前!
当小川向电力部门详细地了解了拉电的各项费用后,他的心踏实了。
小川知道线杆是拉电的大头开支。从下梅到岙里长4公里,按50米一根线杆,80多根,各村进村路段自己负责,其它费用就剩3万多元。挂帘缺钱是事实,但挂帘不缺石头,不缺劳力。四周的高山上有丰富的花岗岩资源,当年生产队时,村里就曾把“二十五公分”的花岗岩石料卖到了上海。线杆完全可以用花岗岩石柱代替。
算清了肚里的账后,雷厉风行的小川开始率领村民上山采石。每天6点钟出门,妇女负责送中饭上山,下午7点钟收工,全天候作业,雷打不动。
整整一个夏天,小川和村民们顶着烈日,抡锤扶钎,挥汗如雨。到底晒蜕了几层皮,吃了多少苦,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就这样小川和村民们硬是胼手胝足,一锤一钎将花岗岩凿成一根一根线杆。
这年冬天,盼望了一年又一年的梦想终于成为了现实:电通了!
挂帘、坐堂、外楼、大溪下四村同时通电,整个岙里的夜终于亮了!没有摊派一分钱。
通电这天,整个山岙像过节一样热闹,村民们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冬日的山村是寒冷的,而每一个人的心头却都涌动着一股温暖的热流。当家家户户的电灯瞬间同时亮起,山村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噼噼啪啪的鞭炮欢快地在空中炸响,在山谷回荡,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山村沸腾了!
最醒目的要数贴在挂帘村祠堂大门的一幅对联。上联:跟共产党走越走越光明;下联:听党中央话越听越敞亮。横批:社会主义好!
山里人纯朴厚道,你对他好,他的心里总是惦着、念着。当夜,坐堂、外楼、大溪下三村干部,喜气洋洋地担着米酒,抬着猪羊到挂帘村致谢。要知道,这可是山里最隆重的礼节。
山水相连,心手相牵。此时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显得多余。
电饭煲进村了,录音机进村了,电视机进村了,甚至连冰箱、洗衣机也进村了。通电催生了挂帘村追求新生活的一场革命,也更坚定了挂帘人追求富裕的信心。小川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五
在去县城的道上,昌寒的心一路打鼓。说实在话,这次能否把小川请回村里,他的心里也没有把握。现在的小川已是千万富翁,身价高了,愿意屈下身子回去当亏本干部?再说小川已为村里贡献过一次,也对得起挂帘了!眼下,小川的企业势头正红,厂子刚搬到大湖塘工业园区,他舍得放下嘛?昌寒一直犹疑着,想着到时怎么开口。
“川哥。”见了小川时,昌寒心里一暖。事实上论辈份,昌寒大小川一辈,按农村传统习惯,不能如此称呼,可昌寒一直这样叫。多年的搭档,使他们之间早已远远地超出一般的乡谊之情,在昌寒的心中,小川是个值得尊敬的忠厚长者。
“嘿,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小川一边热情地招呼着昌寒,一边和他打趣。
“到县里办点事。村里人想你了,我也想你了,就过来看看。”昌寒接过小川的话头婉转地解释。
两人长一句,短一句地闲扯了起来。而话题时常被小川的手机铃声打断。小川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近来厂里业务忙,客户多。一些产品客户急着催要。
看到这种情况,昌寒几次绕着话题想把来意挑明,又咽回肚里。
小川了解昌寒,知道他是个直肠子。平常说话总是竹筒倒豆——干脆利落。今天却说话吞吞吐吐,就明白他肯定有心事缠着,便试着打探起来。
“唉!”昌寒叹了一口气。“挂帘现在的日子难过,懊糟事一样接一样,我是头癞蟹卤浇呀!”
听了这话,小川的心里一阵着急。他赶忙让昌寒将村里的情况介绍一遍。听完昌寒的话后,小川的心里五味杂陈。都是从小在一起喝蕃薯粥长大的乡亲,现在外面的生活好起来了,他们却还过着穷日子。
“办厂10年,我已经不缺钱了。但村民们的日子还那么苦,平均每年收入不到2000元,我心里很难受。一个人致富还不够,作为共产党员,要带领村民致富。”日后,已躺在病床上的何小川在接受浙江之声记者采访时,道出了当时的真实心情。
“钱赚得最多还是钱,不答应村民的请求,我会愧疚一辈子”。就这样,何小川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抛了企业,返回挂帘,住进了漏风的老屋。那一年,他58岁。
说起父亲,儿子何建华的肚里就发酸。当年,父亲凭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一心要回村里去。我说,你已是年近花甲的人了,精力体力不像年轻人那么旺,不如在家享享清福。高兴了就到厂里转转,闲了就陪朋友聊聊天,搓搓麻将。可父亲说,山上空气好,我想上山住一阵子,可这一住就是13年。当时,我们都清楚,父亲回去肯定是去当村干部。我了解父亲的性格,为了村里,父亲的心头肉都舍得割。
在妻子李玉莲的眼里,丈夫的话很少,爱沉思,一旦想定了的事,就是九头牛也难拉回来。他心肠好,最见不得别人苦,就是在电视上看到别人苦,也要流眼泪。他自己也是苦出身,理解别人的难。他是有责任心的男人,说话算数,一件事情如果没完成,夜里都睡不着觉,如果是为了村里,赔了老命他也不后悔。跟了这样的男人,是我一辈子的福气。提起丈夫,妻子又是心疼又是自豪。
“当我看到小川在打扫老屋,我的心里一阵激动。我知道小川回来了,小川的心也回来了。多年未住人,老屋也漏了,小川叫我找个人,帮助搞一下,当夜他就住了下来。”何昌寒仍记得当时小川回村的情景。
一回村,小川就被任命为村党支部副书记,协助几乎瘫痪的村委会工作。此后,挂帘村海选村委会主任,他高票当选。何昌寒当选村党支部书记。
回到村里的小川,又为要紧的事忙开了。
挂帘七山二水一分田,山多地少。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基。民以食为天,土地问题解决不好,就会影响吃饭问题,影响人心的稳定,影响村庄的发展。挂帘人世代靠种田养家,但十几年来,人口变迁大,村干部不团结,村民闹分歧,二轮土地承包一直难以落实。结果,有的人家一个人吃饭,有五个人的田;有的人家五个人吃饭,只有一个人的田,粮食不够吃。
“吃饭问题是头等大事”。
小川和村干部们一起商议,出台了二轮土地承包的详细方案,其中最关键的一条是,如果村民对分到的责任田不满意,可以跟小川的责任田调,小川调完了,再跟其他村干部调。不到3天,困扰了挂帘村多年的痼疾,在小川手中化解。村民们没有一人提出意见,许多村民反而都夸起了小川的好:“这人心正。”
“要吃亏,干部自己先吃亏。只要公,就什么事情都好做。干部既是群众,也是带头人,村里那么多眼睛都看着你,如果干部贪一寸一分便宜,群众心里就会不舒服。所以说,你带了什么样的头,群众的心里就有什么样的结果。”面对乡亲的称赞,小川说,自己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
2个月后,村里的自来水接通了,挂帘人告别了世世代代靠天吃水的历史。
村民说,百姓想什么,小川就在想什么。小川说,我自己就是百姓。
六
车子从亭旁镇出发,沿山路向挂帘驶去。蜿蜒的山道像一条绸带,系着绵连的高山,系着星落的村庄,也系着山里人美好的梦想。窗外,林木葱茏,田野静谧。层层叠叠的梯田,仿佛迷人的琴键,拔奏着大山的旋律。我忽然对农民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们是一群大地艺术家,用一生的心血来描绘山水,创造了一幅幅壮丽的大地画卷。一如这脚下的路,虽然只是画卷中轻轻的一笔,但为了这一笔,却花了挂帘人整整两年的时间,付出了挂帘人砸锅卖铁的代价。
挂帘拗脚,这是到过挂帘的人的普遍感受。
拗脚是三门当地方言,意思是指地方吊角、道路不便。
挂帘地处湫水山脉,海拔450米。背依大岩山尖,面迎石岩头岗,左抱侗周山麓,只是在右边撕了一个稍低的缺口。未通公路之前,村里仅靠一条泥路进山出山。离最近的片区中心村4公里,离集镇17公里,县城30公里。中心村下梅就已经冷清得让人心慌,如果没有路连着,你肯定不会想到这高山之上仍有村落。
“村民辛辛苦苦养了一头猪,要四、五人帮着先抬到下梅,再雇拖拉机拉到集镇,一斤至少摊去了3角。”村党支部书记何昌寒说。
有一年,一个村民挑着番薯到镇上卖,一不小心脚下一滑,番薯倒了,人也伤了。
就是碾一担谷,也要挑下山去,来回至少3个小时。
没有路,拖拉机也上不来,买化肥农资、卖山货全靠肩挑背扛。最要命的有时碰到村民生病,要急不得急,要快不得快,就是叫皇天也没有用。
提起路的事,村民们便有吐不完的苦水,叹不尽的苦经。
于是,修路成了何小川又一桩要紧的事。
挂帘村120多户,420多人,有三分之二的人外出打工。凭一己之力,开山凿岭,修一条3米多宽,8.5公里长的道路,其难度并不比林县开凿红旗渠、国家兴建川藏铁路容易多少。
“只要小川说干,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跟着。”村民们的决心让小川感动。
“生活是靠人做出来的,事情是靠人干出来的。”小川又一次说起了这话。“勒紧裤带拔穷根,把路修到家门口。”小川坚定地说。
“要想富,先修路。”挂帘人在小川的带领下,又一次在没有一分集体经济的情况下,吹响了战天斗地的号角。
修路涉及的山林土地,小川和昌寒等干部负责落实解决。小川先拿出自家仅有的一亩水田赔给了村民,通情达理的挂帘人在这件事上也都显出了豁达和大度。
最棘手的是修路涉及到的24座坟墓搬迁。
“老百姓搬迁坟墓是最大、最难以解决的事情,因为在农村传统习惯在那里,有想法的。”土生土长的何小川深谙当地的世俗民风。他起早摸黑,走遍了整个山岙,一一落实新坟地。缺劳力的,他帮着抬棺材,有困难的,他出钱资助。有3位坟主对新坟地不满意,他们相中了小川家的一块地,小川只说了一句“好”,就这样办了。
镇领导陈方都说,小川这人,话不多,但说一句,算一句。
“当时确实很难,眼泪都难出。”何昌寒仍清晰地记着当时的情况。修路要钱,但挂帘村没钱。何小川就发动村民出劳力,但不摊派一分钱。要苦宁可自己苦,要难宁可自己难。他多次翻山越岭到镇里、县里求助,争取到了修路资金,但是,村里出资金配套要12万元,何小川和干部们一起千方百计筹了9万元,他自己垫了3万元。
村干部何昌野,同样感慨颇多。铺水泥路面的7个月里,工程管理人员、司机、客人都在他家吃饭,每餐一桌二桌,有鱼有肉有酒,光餐费就贴了五六万,他从来未向村里报销过一分钱。到镇里、县里办事也都是自己贴杂费、贴路费,为村里做事,他什么都舍得献出。
村民们说,本来他完全可以享享清福,又不缺钱,那么大年纪还要为村里操这心,操那心,劳劳碌碌,奔东跑西,自己身体又不好。他这人只顾得村里的事,不顾得自己的事,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说这话时,动情的村民眼圈都红了。
夏天,烈日炎炎,汗水湿透衣衫;冬天,北风凛冽,手脚冻得开皲;秋天,又要忙农活,又要修公路。鸡蛋茶、浓茶水、红糖酒成了村民们的营养品。
在何小川的带领下,经过2年的艰难困苦的奋战,挂帘人凭着锄头和畚箕;铁锤和炮钎;以鲜血和汗水的代价,啃出了一条“康庄路”。一条3米多宽,8.5公里长的水泥路终于修到家门口。
挂帘人脚下的路宽了!当汽车的喇叭声第一次在村口响起,兴奋的村民抬着小川在老樟下转了一圈。
“乡亲们高兴,我就高兴”。通车那天何小川只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挂帘村祠堂的大门又贴出了一副大红对联。上联:跟共产党走路越走越宽;下联:听党中央话心越听越乐。横批:致富奔小康!
七
电通了,水通了,路通了。在何小川的带领下,挂帘人在追求富裕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地迈出了坚实的步伐,努力实现着自己美好的梦想。但靠守着几块薄田,几垄山地,村民的口袋要想鼓起来,真的很难。帮助挂帘乡亲富起来,挖去穷根奔小康,又成了何小川的一桩要紧事。
一直以来挂帘村保持着传统的耕作方式,种植一些传统的农作物,生产效益低。平常,村民主要依靠种番薯、做番薯面换些现钱。虽然挂帘的番薯面在外界有些名气,但产量小,形成不了规模效益。加上做番薯面是个体力活,缺少劳力的人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小川不相信,挂帘人守着绿水青山却只能受穷。他仔细分析了挂帘村的劣势和优势,寻找发展高效农业的途径。
小川经常上县城、跑部门,信息灵。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这几年茶叶的价格一路攀升,但同时又对茶叶的品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名牌茶叶与一般茶叶价格相差十几倍甚至五十几倍。海拔高是挂帘村的劣势,也是挂帘村的优势,小川和干部商议,利用挂帘山高、无污染的优势,引进新品种,大力发展高山有机茶。
一开始,村民们的心里仍有疑虑。大部分村民觉得还是种番薯牢靠、合算,番薯卖不出去还可以喂猪,建茶园投入大,3年后才有产出,到时候茶叶卖不出去咋办?
小川知道村民讲实惠:“番薯照样种,农闲时节开荒山建茶园,两不相误。”他带头上山,和村民一起挥锄开荒,挖垄做沟。由于长期奔波,当年已60多岁的他,体力已大不如前,恢复起来也慢,几天下来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难受。可他从没有在人前人后吭过一声,照样和年轻人干着一样的活。
昔日荒草丛生、荆棘遍地的八丘山终于成为聚宝盆——510亩茶园辟成了!村集体贷了14万元购买茶苗,种上了从临海市引进的新品种茶叶——银霜。
茶园建好后,小川又赶县城、跑部门,争取到每亩150元的扶贫资金和每亩150元的奖金,偿还了村集体贷款。
两年后,茶树长大了,收获在望。在小川的主持下,茶园无偿承包给了全村各户。并规定,哪家有能力管理多少亩,就可以承包多少亩。剩下无人承包的由村干部统一承包。
现在,茶园已成了挂帘村家家户户的“绿色银行”,成了挂帘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多的人家一年八九万元,少的上万元,老人们摘鲜叶每人也能赚到几千元。每到采茶季节,茶商开着货车天天上门收购,村口熙熙攘攘,赶集一样热闹。村民们数着一叠一叠的钱,晚上做梦也笑出声来。苦日子过去了,好日子终于到来!
逐渐富裕起来的村民有的在县城买了房,有的买了汽车跑运输,有的去外地经商做生意,有的承包海塘搞养殖,甚至有人外出包工程……赚钱的门路宽了起来。“过去挂帘的小伙子找对象难,人家姑娘一听到是挂帘的就摇头。现在,城里的姑娘也愿意嫁到挂帘来”。说起这些变化,挂帘的村民一脸自豪。他们说,这一切都亏了小川。
八
何小川并没有满足眼前的一切,他的心里始终有一块多年累积的心病:挂帘山高坡陡,身处险地,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最近几年,村庄所在的山体年年塌方,压死了几头牛。虽说没伤到人,但村里人都很不安。每遇雨季,大家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山体发生滑坡。
在与自然的相处中,挂帘人积累了丰富的逃生经验。台风暴雨的日子,人们随时警惕墙体是否有浑水冒出。一旦发现险情,立即燃放爆竹,敲起铜锣,通知村民逃生。
揪心的铜锣敲了一年又一年。人们忘不了一次又一次雨夜举家外逃的艰辛和惊恐,忘不了80年前的那场惨剧。
99岁的何昌浪老人,说起那场灾难至今仍心有余悸。12岁那年,一场暴雨突然袭来,肆虐整个山岙。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可怕的声音从村对面传来,声音沉闷而嘈杂,他感到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何昌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岩头岗山倒了!一条可怕的“黄龙”顺着山坡向下蠕动,向谢家村扑去。惨事瞬间发生,谢家村消失了。吞噬了谢家村的“黄龙”并没有停下脚步,它扭动着巨大的身躯一路向下、向下……一股气浪挟裹着巨大的力量迎面扑来。挂帘村门窗、门板纷纷倒落、堕地。全村的狗恐怖地叫了一天一夜,鸡飞上了屋顶,猪窜出了栏外……除一个外出卖糖的货郎外,在家的谢家人无一幸免,全部埋在了泥底。
从此,村对面的那座山就被称为了“倒山”。
“倒山”像一个难以痊愈的巨大伤疤,矗立在挂帘村的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每一次看到“倒山”,小川的心就被戳一下,也更坚定了要为挂帘村寻找新的安身立命之地的信念。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不停地奔波,不停地上山、下山。向各级政府部门汇报反映。行程500多公里,鞋磨穿了三双。
2007年初,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消息:挂帘村被浙江省确定为地质灾害点,必须整村搬迁。那年,他70岁。
期间,他陆续做通了32户人家的工作,让他们搬出危房,住到亲戚朋友家中。
可是全村100多户人家的安危却成了小川最大的心病:“如果不给他们安顿好,全村人如何过日子?我让他们搬出来,不建好新村,又怎么跟他们交代?”
小川心里真的着急。他与村干部们一起四处踏勘新村村址,走遍了岙里的山山水水。毕竟是70多岁的老人了,小川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以为是累的,休息几天就会没事。
2007年4月的一天,何小川发现自己尿血,经诊断为前列腺癌,随即住院开刀。可是出院没几天,他不顾老伴和儿女的坚决反对,又回到了村里。
2007年11月26日,新村址选定。开工平整新村土地,缺少资金,何小川垫资80多万,何昌寒垫资20多万。
从此,不管刮风下雨,何小川带着药壶,每天都要到新村工地,看着工人们施工。村民何金赏说,排水沟的每一块砌石是否牢固,何小川都在一旁盯着,看到有些马虎的地方,立即叫停返工。他知道,这是挂帘人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安身立命之地,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土地平整进展顺利,村民们沉浸在喜悦之中,小川的身体却终于顶不住了。起初,从小川家老屋到工地,他只要十几分钟,半年后,要花上三四十分钟。半道上,脚抬不动,气喘不止,小川就坐在何金桩老人的门前歇一歇。老人心疼地劝他:“小川,你身体不好,就留在家中,有事让村干部来汇报就行了。”小川说:“不到现场看着,我不放心啊!”
好事多磨,一场台风不期而至。据三门县气象部门预测:风力10级以上,雨量中到大。
小川急得头发都上了火。新村移址位于山岙谷底,有麻车坑、上下路坑、前溪坑三支溪涧汇入新村移址排水沟。而此时排水沟仍有4米长的水路还未修通,一旦遇到山洪暴发,新村移址就是一座没有水坝的水库,已投入200多万元的新村移址将毁于一旦。
情况紧急,小川和村干部们边指挥民工加快抢通水路,边向镇领导汇报,请求增援。
中午12点,亭旁镇干部、派出所民警火速赶到,投入抢险。
下午3点,倾盆大雨劈头盖脸而至。暴雨一阵紧似一阵,危险一步逼近一步。一场与台风抢时间、赶进度的战役就此拉开。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小川的全身已经湿透。他已顾不上了一切,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排水沟中的水位。水一寸一寸地向上满起,他的心一阵一阵地向下沉落
“快!快!”他焦急地催促着。风钻声、挖掘机的隆隆声、人声响成一片。排水沟在一点一点艰难地向前推进……
晚上10点,“轰、轰”几声巨响过后,水路全线抢通。此时,水沟里的水已漫至地面。好险啊!放松了的小川一下子瘫在地上,才觉得肚子有些饥饿,这才想起他们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九
农历年底,大年的氛围渐渐浓了。在挂帘平整新村土地的民工也准备返乡过年,可村里抖尽家底,想尽办法也筹不足工钱。“再穷也不能拖欠民工工资,他们辛辛苦苦在外干活,家里人还在等着他们拿钱回家,高高兴兴过年呐!”小川立即打电话叫儿子建华送40万元钱上来。傍晚时节,儿子提着一密码箱钱火急火燎地从县城赶到村里。小川又亲手将一份份工资发放到民工手里。
民工说,何主任是个好人!村民说,小川是个好人!知道的人说,小川有副热心肠。
呈歧村属临海市,与挂帘村隔着一座山岗,背靠着背。1984年,村里有几户人家不幸遭受火灾。获知这一情况的何小川挨家挨户发动村民赈灾。你家一升米,我家一斗谷,为呈歧村送去了800斤粮食。灾民何金满拉着小川的手,只说了句,你们也难。便喉咙发硬说不出话来。当小川知道,呈歧村也正为缺电苦恼,就主动提出将村里拉电用剩的石柱线杆送过去,帮助这个隔岗隔县的高山村通上了电。
2007年,台州市发生了冰冻灾害,一根根高压线挂满了长长的冰柱,压断了电线,压垮了线塔,造成许多地方电力中断。挂帘村后山有一座台州电业局属下的电力微波站。一天晚上,站里的2名工作人员因食物中毒,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被送柴油的挂帘村民发现。
“救人要紧!”何小川立即带着下梅卫生所驻片医生和20多个干部群众,拄着木棍、打着手电,火速赶住出事地点。天寒地冻,天黑风高,一步一滑,平时至多半个小时的路程却足足爬了1个多小时。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稍不小心就会发生意外。小川把他们分成两组,一点一点地艰难挪动着脚步,经过3个多小时的努力,终于将患者送至在山下等候的救护车里。为此,台州市电业局专门将一面写有“感谢挂帘村干部群众对抗冰灾、保电网工作的大力支持”的锦旗,送到了挂帘村。至今,锦旗仍醒目地挂在挂帘村村委会会议室里。
大溪下村一位80多岁的留守老人,因没了粮食,在家挨饿。邻居借给他粮食他不要,村支书掏给他50元钱,他不接。他说儿子在外赚钱,看不起人啊!村支书找了个借口,说这是政府救济款。老人说,政府救济款每次都是300元,你哄谁啊?小川听后,掏出300元钱递给大溪下村村支书,嘱咐他买些粮食送到老人家里,说这是用政府救济款买的。
叶荷是村里困难户,丈夫去世早,留下3个女儿,都在读书,家里负担重。二女儿懂事早,不想继续上学,叶荷气得要打她,说你不读书,对不起小川公。叶荷困难,平常靠小川接济,少则几百元,多则一千两千,连叶荷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小川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呀!有事就吱一声,乡里乡亲的谁家又没个难处?”
一位村民又说:“要不是小川,我妻子恐怕……”原来在2006年4月的一天,他的妻子采茶归来时,不慎从山上摔了下来,陷入深度昏迷。何小川凑巧看见,他连忙打电话叫来一辆拖拉机,但拖拉机太颠簸,可能加重伤者的伤情。见此,何小川急忙拔通儿子的电话,吩咐他把私家车开上山来。待儿子赶到,小川又陪同着,将伤者送到了县人民医院。事后,他想付给小川车费,小川摆摆手说:“接了你这钱,我还怎么做人?”
十
何小川病重入院期间,全村132户人家,400多人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前去看望。挂帘是个偏远的山村,山路十八弯,村民们提着鸡蛋、带着草药,下山路,赶集镇,奔县城,只为看一眼小川。
99岁何昌浪老人拄着拐杖来了,6年没下过山的84岁胡彩云大娘来了,在外经商、务工的也成群结队赶来了。甚至,大部分村民来了又来,三五次、七八次。
在衢州工作的80后大学生何军,闻讯也赶来了。到医院时赶上小川小便失禁。小伙子含着热泪,帮他换上干净的裤子。
曾因村里的事和小川闹过矛盾的何叶青老人,在去世之前执意要到医院看望小川。孩子担心老人的身体,劝他不要去,可这个卧病不起的老人却坚决地说:“就是抬也要把我抬过去,小川病了,不去看看,我死不瞑目啊!”家人真的把何叶青抬到了医院,在看望了小川回家后不久,老人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是怎样的意志和信念,使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仍牵挂着何小川。
相传两千年前,越国重臣范蠡以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加以福、禄、寿三星为标,以白木刻黑为记,以红木嵌金为形,制造出秤,而秤砣一直藏在百姓的心中。于是乎,平常时刻,秤称出的是物质重量,关键时刻,他就秤出了人心的重量。
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就是老百姓!
补记:在本文完成后的第三天,2009年12月21日下午4时15分,何小川病逝。在他清醒时告诉儿子何建华:“落叶归根,让我回挂帘吧。”当天下午,家人和医生商议后,决定送小川回村。消息传来,40多名村民,镇干部火速赶到县人民医院,迎接他们最敬爱的人回来。村里最年长的99岁老人何昌浪、留在挂帘的所有村民,自发聚集在村口的老樟树下,伫立在寒风中等候。
下午3时20分,小川回村。55分钟以后,何小川平静地走了。小川的老搭档、村党支部书记何昌寒流着泪为他穿寿衣。全村人簇拥在屋里屋外,久久不愿离开。
悲痛笼罩着小川曾经走过的每一片山水,悲痛笼罩着挂帘。
小川走了,他最终没能等到挂帘乡亲搬入新村的那一天,带着些许遗憾,带着未竞的事业,走完了他平凡而非凡、平常而非常的人生旅程。但他却在百姓的心中矗立了一座永恒的丰碑。他无私奉献、一心为民的崇高情操,艰苦奋斗,勤劳致富的拼搏精神,重诺践行,坚持不懈的优秀品质。将成为千千万万人学习的榜样。
小川的事迹报道后,得到了各级领导和社会各界的关注。中央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在批示中指出:“何小川同志的事迹感人,是先富带后富的真实写照。”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刘云山就如何做好何小川事迹的宣传报道作出指示。之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组织部部长李源潮,浙江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赵洪祝也作出重要批示。在何小川病重期间,台州市委书记陈铁雄,台州市委副书记肖培生,三门县委书记李浩,县委副书记、县长董服标等领导前往医院探望。社会各界群众,带着崇敬的心情,也纷纷前往医院看望。
中央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出通知,把何小川确定为全国深入开展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的典型。同时又被中央电视台确定为2009年度感动中国候选人、获得2009年度浙江新农村建设带头人“金牛奖”。台州市委授予他为“优秀共产党员”、“一心为民的村干部”称号,并在全市开展向何小川同志学习活动。三门县委也发出向何小川同志学习的通知,并召开学习动员大会,号召全县上下向何小川同志学习。
小川生前留下最后遗愿:把骨灰撒在故乡最高的山头——八丘山茶园。村里到茶园长4公里,道路又窄又陡,高低不平。挂帘村干部群众纷纷上山赶铺沙石路。他们说,小川生前为挂帘村修造了通往山外的致富路,现在,我们要为小川铺筑一条通往天堂的道路,愿小川在天堂路上走得舒坦,不再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