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棵树的回忆
上传时间:2008-12-16 浏览量:1981
我要写下三棵树和它们的回忆。
最初那棵是枣树,长在故乡瓦窑村的两层楼木结构老屋前。我常常迅捷地爬上去,如同一条快乐的蜥蜴,贴靠着似乎不堪重负的树干,朝蹲坐在石臼旁向我欢吠的黑狗吐唾沫。或者借助枝丫的反弹力,将自己荡抛到不足一米距离的对面瓦楞,踩得瓦片吱啦响,吓走了屋顶上慵懒的白猫和尖叫的雀群。有时,我跨骑在树杈间,带着乡野孩童与生俱来的恍惚和忧郁,若有所思地呆望通往村口的鹅卵石小路和村庄外未可知的世界,直到垂暮之年的爷爷慢慢从老屋里趸出来,笃笃拄击着拐杖,苍老地呼唤我名字让我下来。
我是十一岁就到广润书院读初中的,我借宿的栗树院后面山坡有成片马尾松,但它们忒年轻,还不具回忆资格。我只写中学外面一棵曾遭雷击火烧,全身焦黑的晋代古樟,那樟树是第一批结庐瑞云山的僧侣们种下的。树身仿佛一围粗壮的巨管,中间是空的,墨黑风景和秘密音乐充斥其间。有一回,我好奇地从樟树根部的豁口钻进去,坐在树洞杂草丛生的泥地里,倍感安全。我抬头仰望,天空如碗口大小,置身樟树内部,感觉陷落于一口千年古井。幽昧的樟木香和众多菩萨祥和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了我的嗅觉和视觉。我闭上眼睛,第一次凝视自己的寂寞年华。
我寂寞的年华呵,那逐渐燃烧殆尽的青春激情再一次在破败的延恩古寺里迸发亮现。多年之后,我站在古寺三圣殿后面一株三两人无法合抱的宋代柏树下,一边摩挲光顶,一边仰首长啸。受了声音的震荡,柏树针叶纷纷飘落,载着我苏醒的力量和对俗世温情的渴望。树下水池里的金鱼本来是倏然不动的,那时也突然受到感染,不安地游动起来,五光十色的鳞片撞击着水波,漾出不羁的生命乐响。当阳光再度照射到天柱山下这片荆棘丛生的幽暗森林时,即使是枯枝败叶覆盖的荒土,沉睡多年的银杉亦能发芽生长。
我要写下三棵树的回忆,我甚至要写下第四棵树的回忆。我的朋友韩星孩曾告诉我,他的胸前长着一棵梦想之树。是的,每一位年轻人都应该长着这样一棵树。这树不是病态的,迷茫的,颓丧不振的,这树上的叶子也不是用来浪费的。
我抚着胸口,幸福无比。那里面的树已经浴土重生,它潜变,乃至升华。它不再难堪重负,不再焦虑枯黑,不再养于真空做虚无的梦。它已然舒展枝条,向着故土的天空。
2008-12-14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