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认为自己年事趋高，必须忘却到底是哪一年在延恩寺生活过的。在他的记忆中，倾圮的山墙全被章鱼般的老藤萝覆盖，周围是西晋存活下来的，爆炸着负离子的柏树林，一条溪涧从寺院西侧淌过，背后是延绵的天柱山，高耸的蓝亭峰。

 

    他是五月份到达那里的，据他自己胡言乱语，当时他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心结尚未解开，想出家为僧。而该寺院又不是正规大丛林，只有两个老比丘，一个赤脚中年比丘，一个小沙弥。因为他是知识分子，又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所以大师傅特别厚待他，不叫他做事情，只叫他整理刚从台湾佛陀基金会托运过来的大藏经。他可以一整天待在藏经阁里舔书，也可以在用过中餐后四处游玩，以消永昼。

 

    恰逢果熟季节，遥望寺院西墙内的枇杷林，枝头上早结满白枇杷。他顺手从大殿前的石幢脚下拣起一只沾了水泥的小蛇皮袋，摇晃着踱入林中，摘了一袋果子，从厕所后的缺口爬出。之后，他像周星驰一样手搭凉棚，四处张望，以便找个安静之所独自享用。没多久，发现溪涧中有块白色大石，石头齐腰高，顶部平坦如砥，恰能容一人躺其上小憩。他奋力攀跃，在上面盘踞而坐，感觉自己像悟空一样荒唐。

 

    他想一口气吃完所有的枇杷，但是吃到一半，肚子胀气，吃不下了。那些蛋黄色的枇杷皮剥的到处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吃枇杷要吐枇杷皮，他想。许多年前，悟空在天宫是不是也像他当前那样狼狈不堪呢？

 

    收拾好盛餐后的残炙，用衣服将石头拂干净。之后，他跳入溪涧，在齐脖深的溪水中练习憋气，他蹲在水下沉思，他想，如果自己坚持不懈地练习憋气，终究有一天，他的两颊会退化为鳃，这样他就是第一条退化为鱼的人，就可以闻名于世。但是，他又不具备世俗之人浓郁的虚荣心，所以也就没兴趣一夜成名。

 

    他脱光衣服，在五月初夏的下午，毫不羞耻的躺在石头上晒太阳。他已经从心理上接受了自己提前退化为鱼的念头，因此，赤身裸体又有何惧？他昏沉沉地睡着，在梦中不停地用菜刀刮着外面快速老化的鱼鳞，希望能够长出海豚一样柔软的皮肤，就可以减少摩擦力，遨游四海，无所拘束。而他身体下的石头在做着与他完全不同的梦，那块石头则梦见自己到达沸点，冒出许多水疱一样的嘴巴，吃剩下的搁在石头边的那半袋白枇杷。